三十三、杜甫的心迹论（9）

　　因为稷与契一个是周王室的祖先，另一个是商王室的祖先，子孙都是做皇帝的，建立王朝的，而且是统治时代非常长的王朝。所以斯蒂芬·欧文说杜甫也是这个意思。我觉得这种解释非常荒唐。斯蒂芬·欧文生活在美国，美国是一个没有封建传统的国家，他对封建时代的情况缺乏了解。在中国古代，在唐代，没有一个人会说我要成为一个伟大家族的始祖，我要开创一个皇族。不可能有这样的话，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念头。像杜甫这样遵循儒家的道德规范、一心忠君爱国的人，更加不可能有这样的想法。

　　那么他为什么要“窃比稷与契”呢？虽然稷和契的后代开创了两个王朝，但他们的身份都是大臣，都是贤臣，都是辅佐圣明的君主建功立业的贤臣。所以杜甫不是要做伟大家族的始祖，而是要做杰出的大臣，这里强调的是稷和契的臣子身份。《贞观政要》中记载了魏徵的一句话，魏徵是唐太宗最有名的臣子，他说：“君为尧舜，臣为稷契。”魏徵说最理想的政治模式是什么样子的呢？就是君像尧舜一样，臣像稷契一样。《贞观政要》在唐代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大家都能读到的。魏徵是唐代非常有名的人物，这两句话是他的名言。所以在杜甫的时代，希望君主像尧舜一样，希望臣子像稷契一样，是人们普遍的政治理想，杜甫也不过是表达这样一种理想而已，根本不可能是希望做伟大家族的开创者。

　　可惜的是，杜甫的理想虽然高远，但在现实生活中却不可能实现。所以下面说“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濩落”出于《庄子》，就是大而无当，大而无用。庄子说有一个巨大的葫芦，长得太大了，剖开来做瓢，里面可以放五石酒，这么大的瓢有什么用呢？“濩落无所容”，大而无当。所以杜甫说我这个理想太大了，实际上根本不可能实现，就像巨大的葫芦一样无用。“契阔”是勤苦、辛苦。“契阔”这个词在古汉语中有多重意义。曹操诗中“契阔谈宴，心念旧恩”，“契阔”是久别的意思。但杜甫在这里是用了《诗经》中的话，《诗经·邶风·击鼓》：“死生契阔。”《毛传》说“契阔”是“勤苦”。杜甫是说他直到头发都白了，还心甘情愿地在追求这个理想。

　　下面两句是“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古人说“盖棺论定”，人死了以后才论定。我现在一息尚存，还没有死呢，我的这个理想还是不能放弃。“盖棺事则已”是反过来说的，就说我尚未“盖棺”时绝不放弃这个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