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大芬油画村的一个小店,巧遇Diana。我进店时,她正向买画的人介绍作品。客人走后,她拿出一块画板,在上面刷了一些草绿的底色。我在她店里待了半个小时。这个从四川某县城来的姑娘,脸上挂着沉静,是心里有数的那种沉稳。
我问了些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她一边干活一边回答我。她知道我不是买画的人,但仍然礼貌地回应我。这让我有些感动。
Diana29岁,早年喜欢绘画,后来进入艺术学校学习。她身材颀长,面庞圆润,毕业后做了模特。再后来,她去售楼处卖了几年房子。地产遇冷,她的生活却愈发炽热。她爱上了一个画家。之后,他们在大芬开了工作室,以卖画为生。
她先生画画,偶尔会去外面接设计类的活儿。卖画的间隙,Diana自己也画画;她既卖先生的画,也卖自己的作品。她先生的画有超现实主义的风格,又带着点儿卢梭的稚拙韵味。后来我才知道,卢梭是超现实主义的先驱。Diana喜欢画些童趣十足的东西,有时一个月也能卖出几幅。
她自言靠画画不太能养活两个人,他们租了套房子,买了辆车,每个月开销不小。我听了沉默,一下子看到了早年的自己。导演顾长卫拍过一部电影叫《立春》,我看过很多遍。那部电影讲了一个1980年代文艺青年的故事,文艺圈人尽皆知。
几十年后,我在大芬遇到了更为年轻的Diana,同样为艺术与梦想而来。我试着和她聊了聊宋庄,她只是摇头,说大芬不是宋庄,大芬不是那样的。其实,据说宋庄如今也不复往日。有朋友告诉我,宋庄的画家们也渐渐零落了。
而大芬,从来不是宋庄的翻版。对于Diana而言,大芬或许是归宿。人生不过几十年,爱了便是爱了,从某个起点出发,无论走向何方都谈不上对错。真正可怕的,是那种老来颓唐、抱怨自己缺乏勇气的人生。
连“搏一把”都不曾有,才是真的可怕。
二
老郑也有间画室,他的名字里有个“胜”字,俨然预示着他的事业无往而不利。我路过的时候,他正埋头作画。他身子的一侧挂满各类名人肖像,另一侧则陈列着几幅油画作品,包括临摹陈逸飞、杨飞云等人的画作,或风格相近的作品。
这,才是大芬的行业本色。
老郑正在画一张老照片。从人物的衣着看,这张照片至少有50年的历史。他画得一丝不苟,极为勤恳。老郑早年毕业于某美术学院,名校出身,却不知为何,最后在大芬落了脚。他工作的间隙,我们聊了两句。这个科班出身的人漠然地摇了摇头:“大芬没有名气很大的画家,或者说代表人物。大芬就是大芬,永远成不了宋庄。”
他向我介绍了一位附近小有名气的画家,建议我去看看,但我没去。老郑的活儿干得细致,是真的好。他说:“出不出名不重要,靠画画活下来最重要。”他又说:“我只会画画,干别的不行。”
三
后来,我遇到了画家陈俞宏。
店门口的地上,摆着些喷洒了颜料的板子。她从自己的店里伸出头来,我则正好踱步进去。店里摆满了东西,房子的一角,有个女孩正在学习。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初看颇有波洛克的风格,细看却又大不相同——画中融入了一些东方元素。
前不久,陈俞宏参加了一个绘画联展。她是画家,也是老板。我们聊了一些绘画市场方面的话题,她给我看了手头的一本敦煌摄影。我们还聊了一会儿沈从文和他的服饰研究。我想和她聊聊宋庄,以及大芬这个艺术聚落的未来。她似乎也没说什么。
生活就是这样,有时有诉说的欲望,有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四
还有位五六十岁的书法家,他有个宽敞的工作室。玻璃门上他的简历旁边,印了一行大字:“中国的书法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写的,另一类是其他人写的。”我悄悄地从楼梯上去,又悄悄地下来。
我不买东西,只是一个过客。我屡屡向大芬的人提及宋庄。内心深处,我希望大芬是一个艺术聚落,而不仅仅是个交易市场。书画创作固然需要市场支撑,但若缺乏领军人物引领,则难免重蹈几十年前中关村摆摊卖电脑的覆辙。中关村最终也没能蜕变为中国的硅谷。大芬的未来,会因原创力量而为世人所知吗?艺术和复制,中间是有一道鸿沟的。
当然,这种担忧极可能是杞人忧天。毕竟,艺术和艺术市场,自有其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