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从哪里吹来?
我没有答案。想来,总不会是从往年的秋天吹来。不必怀疑秋风对新意的追求,它不愿重复别人,也不愿重复自己。
类似的问题,也许在春天、夏天、冬天,都曾问过一次。
当大地刮起一场风,只是无色无味无形的空气跑过大地,以风原来、原本、原始的面目。经过春花春柳,于是有了春风。经过夏荷夏蝉,于是有了夏风。经过冰封雪飘,这才成了冬风。经过穗黄枫红,这才成了秋风。
秋风,不是从秋天吹来的风,而是风吹来时,刚好经过了秋天。
就像此刻,有风经过小区里一棵悬满石榴的树,我一眼就认出了秋风。
三月,石榴一树火焰,不是花,而是叶。先红后绿,这种树叶走的是一条特别的路。四月发花。五月挂果。整个夏天,它都聚精会神地绿着,聚精会神地生长着。九月,果实已经饱满硕大,将枝条压弯,风起时,一抹红晕涨在脸上。石榴成熟了,将经过的风,染成秋风。
春华秋实,大自然造物如此细致而耐心。天上方一日,地上已千年。我更赞成这样的说法。万物可爱,皆呕心,皆沥血,皆是漫长的时间的作品。
在母亲所住的老小区,一抬头,目光常在枝头碰见某种果实。这一日,念头忽起,要为附近的果树造册。于是,在小区里散步一圈,陆续认出葡萄、枣树、枇杷树、柿树、桃树、梨树、桔树。是的,它们在不同季节硕果盈枝的模样,也被我次第想起。
不求奇花异卉,不求闲草美树,只有各种各样的果树按时奉上季节的礼物,这样的住宅区,如此田园,如此质朴,老派得像旧时的村庄,让人心生亲切。
在旧时的村庄,桃李杏,梅柿枣,桑葚枇杷与樱桃,榛子栗子与核桃,抬头不见低头见。村庄不会浪费每一寸土地,想方设法,见缝插针,捧出枝头的惊喜,熟在夏,熟在秋,哄得蓬头稚子远远地已垂涎三尺。
尽管,去岁的花朵重复前年的花朵,今岁的果实重复去年的果实,可每一年的秋风都想带来一点新的东西。它想塑造出更好的作品,借秋山秋水,借秋穗秋实。
一住经年,我始终没有打听小区里的柿、枣、石榴、枇杷诸树,系何人所栽所养。自然,我也从来没有品尝过那些甘美的果实。可见证过它们春华秋实的悠长过程,我已获赠。走在累累秋实的一棵树下,我的幸福,一点也不输那些享用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