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声干脆利落的击球声,雪白的羽毛球从试打机器里排着队涌出来。它们就像一种神奇的圆溜溜的鸟,沿着抛物线的轨迹旋转着飞来。就在飞驰的羽毛球快要降落时,一个网兜迅速举了起来,像凌空捉鸟一样,兜住了一个在飞行路线上左右摇晃的羽毛球。眼疾手快捉住这球的小周已经是试打车间的老手了,她把球往后面的纸箱里一丢,大声说:“肯定有一片羽毛切片没烘好,弯度跟其他羽毛不一样,搞得它飞起来像一个醉汉。”
小周42岁,做羽毛球试打分拣员已经有5年。她是一个二胎妈妈,老大是儿子,如今17岁,老二是女儿,目前10岁。五年前,她决定回乡照顾两个孩子,在距离老大初中只有500米的地方,租了一间民房,开始全身心的陪读生涯。彼时,距离她把老大留给爷爷奶奶照顾已经十年。之前,去杭州打工的她,每年只有过年回家十天会见到孩子。因此,她刚回来时,正值青春期的儿子很烦妈妈24小时的贴身管教,母子俩冲突不断。别的陪读妈妈就劝她出来找份工作,“天天不错眼地盯紧儿子,还不如找份事做,有了收入,就不会觉得自己牺牲太大,跟孩子的关系说不定也会松下来。”
很快,视力不错、柔韧性又好的她,通过培训,当上了本地一家羽毛球头部企业的试打检测员。老板就是本地人,他允许厂里的女工接送小孩、忙完家里的事,再回来把工作量补上,这种灵活的安排简直落到了小周的心坎上。
试打分拣员要每天站在一个球台旁,仰头观察。优质的球不仅要朝着击打的方向稳定地飞行,而且旋转速度要达到每分钟800转以上。小周如果发现某个球飞转的“光晕”没有那么“毛茸茸”,而是有点“干瘦”,就说明球的转速不够,打起来发沉,很难打出网前机灵刁钻的变线,把打球人的移动都拖“笨”了。这种瑕疵品可低价出售给初学者,稳定他们的信心,但选购“中角粗杆球”的业余高手们,肯定不愿意遇到这种转速不够、反应不灵的球。
小周面前的分拣台,依照离试打机器的远近,分成4个隔档,每个隔档的宽度是28厘米。在一波72只羽毛球飞出后的短暂间隙,她需要依据羽毛球落点的位置,将每个隔档里的羽毛球分别装在76、77、78和79等不同型号的球筒内。小周解释:通常,在试打力度一致的前提下,越是分量重的羽毛球飞得越远,球筒上的型号数字就越大。
小周的工作,讲究一个眼疾手快。仰头看去,不断落下的羽毛球像忽然减速的飞鸟,长得都一模一样。小周就像一个救球的羽毛球运动员,不时仰头、转肩、伸臂,一个侧马步,就捉到一只“瞄上去就不对”的球。小周带的徒弟诧异:“我怎么没觉着这球有什么异样?”小周就捡起那只球,让她细细端详:“机器在球托上插毛的时候,有一片羽毛切片的角度,比其他羽毛大了。你看,错过了大约一毫米,这球的转速就不够,飞行时还容易摇晃。”
儿子也习惯了妈妈在天完全暗下来之前,把他从书桌前赶到小广场上,打个20分钟的球。小周在春天酒一般煦暖的空气里,猛然觉察,儿子已经有大半年没跟自己拌嘴了。现在,儿子超过妈妈一个头,他在对垒中,似乎是有意放缓了脚步,控制了泰山压顶般的抽杀,还给出了众多轻盈的高球,让妈妈有反应的时间。
小周的心头突然一暖。她意识到,过了四十岁生日,自己经常在饭桌上担忧反应不够敏捷,可能就要转岗,儿子听进去了。如今,他不动声色地站在对面,柔和地训练妈妈的反应能力。
孩子长大了,他脸上的浮躁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凌空给球时一股胸有成竹的沉静之气。
小周意识到,自己最在乎的那颗球,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