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杜甫的心迹论（20）

　　因为下面一节杜甫要写途中的情景了，诗意自然要转到路上去。这两句诗就起到了这样的转折作用。

　　为了使大家更深刻地理解这种转折手法的巧妙，我举一个旁证的例子，就是《红楼梦》。《红楼梦》第七十八回写到贾宝玉写诗，回目叫《老学士闲征姽婳词》。有一天，贾政把贾宝玉、贾兰、贾环三个人都召去，叫他们写诗。写什么诗呢？咏姽婳将军。当时有一个女子叫林四娘，十分美貌，为衡王所宠爱，被封为姽婳将军。后来衡王战死了，林四娘为衡王复仇，也死于战场。大家还记得吧，贾兰写了一首七言绝句，最早交卷，众门客称赞一番。贾政当然一概予以贬斥了，说很幼稚啊什么的。然后贾环也写好了，写了一首五言律诗。宝玉却迟迟没有动笔，还说这样的题材要写一首七言的长歌才行。贾政就说那你来口述，我帮你记。贾政就拿着笔来记，贾宝玉就口授。贾政对于宝玉，一天到晚只有训斥，从来没有表扬过，教育方法不对头啊，无论宝玉做什么事，贾政总是要贬低他，骂他“该死的畜生”。写了一大段，贾政就觉得不对头了，因为宝玉已经用了很多句子描写林四娘多么美，身上的服饰有多华丽。但他又吟了一句：“丁香结子芙蓉绦。”贾政就发表评论说：你前面已经写够了这层意思，怎么还要写身上的服饰？宝玉就说：我下面一下子把它转过来，转到武事上面就可以了。贾政就冷笑说：你有多大本领，你已经写了一句大开门的散话，“丁香结子芙蓉绦”，就是身上系着很美丽的衣带，你怎么能一句话就转到武事上去呢？结果贾宝玉就说了下一句：“不系明珠系宝刀。”这根美丽的衣带上不是系着明珠，一般的美女都系着明珠，但是林四娘的衣带上系着一把宝刀，说明她是一位好武的美女。这样，宝玉用一句话就把诗意转过来了。门客们当然大肆吹捧一番，连贾政也笑了，没有再骂“小畜生”。这说明贾政也认可这句话转折得好。这就是所谓的大开大合，上面一句还是属于前一层意思的，写得非常饱满，下面一句一笔兜转，一下子转到另外一层意思上去。这是一种大本领，很难做到的。当然，贾宝玉的诗不能跟杜诗比，不过方式是相似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两句，在章法上很自然地起了急转弯的转折作用。所以我觉得古人读书真是读得仔细。杨伦读到这里，就说这两句是“拍到路上无痕”，下面就自然而然地转折到途中所见了，不再写华清宫了。真是转得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