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伯给我打来电话，说大娘的风湿愈发严重了，希望我抽两天时间，带大娘到武汉的大医院去看看。我的大娘，没上过一天学，自打20岁嫁到我们村子后，半个多世纪以来，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二十里外的小镇。

　　出发前，我脑子里总是想到一个人——《红楼梦》里的刘姥姥。我想，当70多岁从未出过远门的大娘，看到各种稀奇的事物时，应当也会变成刘姥姥吧！我甚至生出几分得意，想着这次要让大娘好好见见世面。

　　列车上，我问第一次坐高铁的大娘：“坐椅您觉得还舒适吧？”大娘说：“没有家里你伯伯做的那把竹躺椅舒适。虽然已经用了快二十年，但只要躺上去，最多摇晃十下，我就能进入梦乡。”我又说：“您看窗外，车速现在达到了每小时260公里，您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就是说从咱们村子到镇上，伯伯骑电动车要半个小时，而我们只需要四分多钟。”大娘对我瞪大了眼睛，回答让我哭笑不得：“你伯伯用那辆电动车带着我去镇上，我们有说有笑，要聊好长一会儿天才到。你说这火车才四分钟，我们说两句话就到了，有必要这么赶时间吗？”

　　出了火车站，我一招手，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面前。我对大娘说：“城里车多，去哪儿都方便。”大娘说：“是，车这么多，太吵了。”我指着一幢摩天大楼说：“大娘你看，估计有80层高。”大娘说：“住那么高，心里不堵得慌？”甚至，我把拧开的纯净水递给大娘，大娘也会感叹一句：“还是家里烧的白开水好喝。”

　　越往后聊，我越没了信心。下午从医院出来，我原计划找家旅社住一晚，第二天再带大娘到黄鹤楼和东湖去转一转，但大娘死活不肯，非要急着回去。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年轻人想逃离农村，而像大娘一样的老人，却偏偏想逃离城市。最后我问：“大娘，您是不是觉得，城市里啥都不如农村好？”大娘踌躇了一下，回答道：“也不是没有，比如那个女医生，年纪轻轻的，说话也温柔，可比咱镇上那个不耐烦的黄医生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