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月亮与灯(2)
元夜词里最被后人赏识的恐怕是辛稼轩的《青玉案·元夕》了。辛稼轩写的是一阕词,但是八百年后却有人把它当一则诗谜来忖度。
八百年前一诗谜
上元之夜,是月亮节,是灯节以及谜语节。
月是天上的灯,灯是地下的月,而谜语呢,谜语是人心内在的月光,启动最初的智慧,是照亮灵明处的一线幽辉。
所有的孩子都喜欢谜语。
所有的神话里的英雄,都可以编成谜语。
而辛稼轩的词,算不算一则谜语呢,那其间又有什么深意?几百年后的王静安坐在书桌前,写他的《人间词话》。
他是一个细腻的学者,纤柔敏感。
“尼采谓,一切文学,”他在纸上写下:“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
用尼采来论后主,这便是静安先生了。他又继续写下去,宁静的眼神里渐渐透出热切的凝注。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写完三个境界,他掷笔兀然了。这三首词的作者,晏殊、柳永和辛稼轩会同意他的说法吗?
他们并不曾设下谜话,他却偏要品味作者自己也不曾确知的语言背后的玄机,他是对的吗?
也许,所有的诗、所有的词、所有的拈花微笑的禅意都是谜吧?“众里寻他千百度”,寻的是什么呢?寻的是上元夜芸芸众生里的青衫或红袖?抑或是自己心头的一点渴望?
东邻的竹和西邻的壁(1)
午夜,我去后廊收衣。
如同农人收他的稻子,如同渔人收他的网,我收衣服的时候,也是喜悦的,衣服溢出日晒后干爽的清香,使我觉得,明天或后天,会有一个爽净的我,被填入这些爽净的衣衫中。忽然,我看到西邻高约十五米的整面墙壁上有一幅画。不,不是画,是一幅投影。我不禁咂舌,真是一幅大立轴啊!
大画,我是看过的,大千先生画荷,用全开的大纸并排连作,恍如一片云梦大泽。我也曾在美国得克萨斯州,看过一幅号称世界最大的画。看的时候不免好笑,论画,怎能以大小夸口?得克萨斯州人也许有点奇怪的文化自卑感,所以动不动就要强调自己的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