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的七月闷热潮湿,午后的阳光依然热情不减,空气中还到处弥漫着霉干菜的味道。
沈园是绍兴一座建于宋代的园林,园内景点颇多,但多为后来仿建,只有孤鹤轩里亭池遗址上的一块石头和古井亭中的一口宋井,还是南宋时的旧物。800多年前的一处私人花园,经历了几个朝代的岁月沧桑,至今仍然得以流芳,是因为那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以及那首《钗头凤》。
宋高宗绍兴十四年,20岁的陆游与表妹唐琬成婚。两人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儿时玩伴,婚后更是情投意合,相敬如宾。但这样的幸福画面却引起了陆母的不满,她认为陆游沉溺于温柔乡中,不思进取,误了前程,而且两人婚后三年始终未能生养。于是陆母以“陆游婚后情深倦学,误了仕途功名;唐琬婚后不能生育,误了宗祀香火”为由,逼迫孝顺的儿子休妻。
陆游的高祖是宋仁宗时的太傅陆轸。祖父陆佃,曾获探花,为礼部侍郎,修《哲宗实录》《神宗实录》,他是王安石的亲学生。父亲陆宰,北宋末年任吏部尚书,曾迁京西路转运副使、临安知府。陆游的母亲也不是一般的百姓,她是宋神宗江陵籍宰相唐介的孙女。这样一个连续几代的官宦家族,考取功名、福泽子孙是作为家长的陆游母亲的最现实的考量。陆游的不思进取、唐琬的不能生育,都犯了陆母想要延续陆家官宦世家的大忌,于是,棒打鸳鸯的事就不难理解了。
另外,此时陆游多病的父亲已经59岁,已露时日不多之相,并于一年后离世。因此,在陆游休妻这件事上,陆父?陆母?陆游父母合谋?谁是恶人,真相不得而知。纵然小两口百般恩爱,终落得劳燕分飞。最终陆游还是遂了母亲的心意,另娶王氏为妻,而唐琬也被迫嫁给了绍兴一带的名士赵士程。
转眼十年过去,宋高宗绍兴二十五年春日,已经31岁的陆游满怀忧郁地独自游沈园,却意外遇见唐琬及其改嫁后的丈夫赵士程。尽管两人中间隔着十年的光阴悠悠,但那份刻骨铭心的情缘始终留在他们情感世界的最深处。正当陆游打算黯然离去的时候,唐琬征得赵士程的同意,差人给他送去了酒菜,两人只是远远地望着,没说一句话。望着唐琬与赵士程远去的背影,一腔愁绪无处释怀的陆游索性坐了下来,一口一口慢慢细嚼着唐琬刚才送的烤得嫣红酥脆、形如佛手柑的点心,上好的绍兴黄縢酒喝到嘴里却不知是啥味道,红墙下吐着嫩芽的柳树和这满城的春色,也丝毫分散不了内心的苦痛。
这么多的不如意和愁绪,为什么呢?到底是谁错了?错在哪里了?春天一如以前,人却瘦了,眼前的这个世界,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可又好像什么都变了。酒喝至此,陆游早已是泪流满面,掏出薄丝绸的手帕揉揉哭红了的眼睛,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桃花落了,园中的池阁也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喝酒而显得更是空闲,过去的山盟海誓还在耳边,可近在咫尺却说不上一句话。想什么都没用,算了,算了,算了!还是继续喝酒吧!酒入愁肠,结果更是引发了心中的风雨大作。
陆游触景伤情,怅然提笔在沈园的粉墙上题下让自己肝肠寸断,也让后来的有情人黯然神伤的千古绝唱《钗头凤》: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后来,唐琬看见这首词,感慨万千,一病不起,终因愁怨难解,郁郁而终!
此后陆游北上抗金,又转川蜀和京城任职,但几十年的风雨生涯,依然无法排遣诗人心中的眷恋。66岁之后,陆游隐居故乡,一直过着简朴宁静的生活,但对年少时的情感总是无法忘怀。陆游晚年,每年必往沈园凭吊唐琬,每往,或诗或词必有寄情,后来索性就住在了沈园附近。
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年那个重情重义的漂亮表妹早已像一片秋叶随风而逝多年,当年那个潇洒英俊的青年才子,也已经是一位来日不多的垂暮老者。半个多世纪的光阴流逝可以让世间很多事消磨殆尽,但是那份思念却历久弥新。只可惜,有些人,有些事,错过就是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