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二十八、川江运粮船(4)
他们越是生活得艰辛,就越是珍惜生活的乐趣:白天划桨背纤,晚上酗酒赌博,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许多船工到死只拥有一件破长袍,乃是补丁加补丁名副其实的百衲衣。因为他们经常赤身露体劳动,原本不需要缝制新衣。青年时代的驾长,过的也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直到幸运地遇到一位女船老板。这个女人的丈夫不幸早年病故,她就成为船主,独立支撑家业。她慕名高薪雇用了驾长,通过暗中观察,逐渐了解这位年轻驾长的才能与品质。两人在长期共事中滋生了爱情,并且隆重举办了婚礼。婚后的生活充满欢乐,虽然妻子比他大七八岁,但常年浪荡江湖的单身汉渴望一个家,需要年长的妻子如同母亲或姐姐那样贴心地疼爱。故事好像已有美好的结局,仿佛有些章回小说描述的那样,这对夫妻恩恩爱爱终将白头偕老。不料有天江上突然狂风暴雨,由于逆风逆水又正值驶入险滩,连纤绳都崩断了,船随急流撞沉在岩石边。夫妻两人都掉入江中并被湍流卷走。驾长凭着好水性从漩涡中心踩水挣扎出来,但妻子已被江水冲得很远很远。驾长眼睁睁地看着她挣扎,看着她无助地沉没在江底,连尸体都未能打捞出来。一个美丽而又浪漫的川江爱情故事,就这样以悲剧的结局告终。老驾长叹息一声便陷入了沉默。毕竟是多年以前的往事,讲述者略带感伤却无强烈的悲痛,川江上这样的悲惨往事太多太多。这是一个天高云淡的秋夜,满天星斗浓密处乃是银河,依稀可以辨认出牛郎织女的星座,但哪里是鹊桥呢,这辽阔而又神秘的天上人间!已是深秋季节,江风渐有凉意,这一晚我睡得不怎么踏实。
但是在我那个年龄,感伤并不是主旋律,老驾长的故事顶多只是引发了我对于“人生聚散无常”一语的共鸣。作为一个刚刚离开学校的孟浪少年,我对粮船上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我已经食宿无虞,暂无饿殍之忧,闲暇又无书可读,只有睁大眼睛观赏周围的形形色色。
起碇之前,首先是粮食装舱。这无需船工出力,自有码头工人挑着一担一担的大米,灵巧地踏着狭窄的跳板陆续运上船来。但装舱大有学问,必须由富有经验的运粮老手亲临指挥,先从中舱码起,然后再均匀有序地往前后两头铺满堆高。据说,如码得不好,受到强大水力或风力的压迫,木船就容易倾翻乃至断裂。后来我在重庆仓库帮忙抄公文,常常看到“打炮”这样的字眼,指的就是沉船事故,而装舱不当常为海损事故的主要缘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