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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中的衣食住行

“灰寡妇”的意外蝶变

周春梅

  毛姆的小说《简》,叙述了一个中年版的灰姑娘变公主(女王)的故事。

  女主角简出场的时候,衣着举止都颇为古板与落伍。与她那位擅长用华丽礼服、精致妆容和黯淡灯光使自己显得年轻的嫂子托尔太太相比,她只是一位来自乡下的有钱寡妇。小说这样描述她:“戴着一顶阔边草帽,一袭黑色的面纱从帽檐垂到肩膀上,披着一件古怪地集庄重与繁琐于一身的斗篷,身穿一条黑色连衣长裙,那鼓鼓囊囊的样子就好像里面穿了好几件衬裙似的,脚上还蹬着一双敦实的靴子。她显然是个近视眼,因为她看你的时候得透过那副硕大的金边眼镜。”使叙述者“我”纳闷的是:她这一身特立独行的装扮,究竟是从哪里淘来的。这些并不是旧衣服,质料也挺贵。想到如今的裁缝居然还在做那些已经有四分之一个世纪无人问津的衣服,“我”真是大吃一惊。

  而简的生活方式,似乎也跟她的衣着一样古板与无趣。来到伦敦,她还是在托尔太太家里念念书、织织毛线,比如给嫂子编织茶壶保暖套,还有铺在厨房桌上的小桌布和搁在桌面中央的小装饰品。一旦她走后,这些东西就会因与整个家居环境既冷峻又奢华的美不般配而被束之高阁。简有时候非要请托尔太太去一家久负盛名的豪华酒店用餐,而托尔太太却只担心因简活像一个滑稽的清洁女工而使自己丢脸。

  这样一个古怪而可笑的中年女人,命运还能有什么让人期待和羡慕的转机呢?

  用今天时髦的概念,毛姆在一百年前创作的这篇小说属于爽文,主人公是个大女主,因为简成功地、不自觉地、不费力地扭转了自己的命运。一位比她小了27岁的、有才华的建筑师爱上了她,向她求了五次婚,她终于同意了。托尔太太提醒她,年轻人可能是爱上了她的钱,并断言他们的婚姻一定不会长久。

  但事实超出了人们的预想,年轻人真心爱慕简的朴实真率。他还将自己的设计才华用在了妻子身上,将她铁灰色的束起的长发改为时髦活泼的短短的卷发,笨拙的带框眼镜换成用宽宽的黑带子系住的单片眼镜。他还亲自为她设计独一无二的礼服,那礼服穿在别人身上必定惨不忍睹,但与简却相得益彰,衬出她白皙光滑的脖子与肩膀,人衣合一,“洋溢着一股浑然天成、简洁率真的气息”。这一切加上她的性情谈吐,使她成为社交圈中最受欢迎的明星,人人都称赞她是无价之宝。小说用蝴蝶来比喻她不经意的智慧与幽默:“她的幽默属于无心插柳,我也相信它并没有经过刻意策划。她宛若一只蝴蝶在花间时而飞舞,时而停驻,全凭自己的兴致,既不耍心计,也非孜孜以求。”正因为她不像托尔太太般一心想着如何迷人,所以反而迷人。

  小说最后,简离开了自己年轻的建筑师丈夫,嫁给年龄相当的一位元帅。那位建筑师并不怨恨她,因为她当初就坦诚地告诉他,自己并不爱他,只是想找个人好好相处,一起快乐又舒心地生活,而且双方约定,一旦有一方想要自由,就可以解除婚约。年轻的丈夫因为年老的妻子要离开自己而痛苦万分——这样突破常规的剧情,令读者惊叹,更令托尔太太大惑不解。

  小说的结尾处,“我”替自己,也替好奇的读者向简发问:她成功的秘诀究竟是什么?简的回答出人意料又发人深省:“我发觉那是因为我说的是真话。说真话是如此非同寻常,以至于人们反倒觉得幽默了。总有一天别人也会发现这个秘诀的,一旦大家讲真话成了习惯,那当然就不会觉得有什么风趣可言了。”说真话,在虚伪无聊的上流社会,竟成了如此罕见的品质,成了非同寻常的幽默,征服了年老而见多识广的元帅。

  有一点必须指出的是,其实简的内在一直未变,但当初却只有那位建筑师看出了她的可贵。虽然简后来的造型不是决定因素,但的确是其外貌“超凡脱俗”后,才引起了人们对她内在的关注。毛姆一贯擅长犀利的人性解剖,此处也可以读出他对于人们根深蒂固的“以貌取人”“颜值即正义”的人性弱点的讽刺。而托尔太太在听完简的答案后还不满足,接着追问:“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不觉得好笑呢?”简不得不用她那种温文尔雅、富有教养的方式回答:“也许当真相出现在你眼前时,你并不知道那就是真相。”这也可以看作毛姆对每一位看不清真相的读者的提醒。

  如此一来,经典小说与高流量爽文,终究有了本质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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