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同样月夜共游,东坡也能写出完全不同的情境气氛。
“松江”在今上海市郊,苏轼曾游历,《东坡志林》有一篇短文,即《记游松江》写道:“吾昔自杭移高密,与杨元素同舟,而陈令举、张子野皆从余过李公择于湖,遂与刘孝叔俱至松江。夜半月出,置酒垂虹亭上,子野年八十五,以歌词闻于天下,作《定风波令》,其略云:‘见说贤人聚吴分,试问,也应傍有老人星。’坐客欢甚,有醉倒者,此乐未尝忘也。”
东坡说自己移居高密的路途中,有友人数人相伴,来游松江。其中八十五岁高龄长者作词《定风波》,其中有句大意是,这些贤人聚集在这吴地的分野之处,也可以有老者参与其中吧。大家听了,极为高兴。喝酒之时,居然有人醉倒。这件快乐之事一直不曾忘记。这一句透露出是东坡在写记先前之事。
接下来笔锋一转:“今七年耳,子野、孝叔、令举皆为异物,而松江桥亭,今岁七月九日海风架潮,平地丈余,荡尽无复孑遗矣。追思曩时,真一梦耳。元丰四年十二月十二日,黄州临皋亭夜坐书。”原来这是东坡在黄州的一篇回忆文字。七年过去,欢声笑语尚在记忆,如今海风却摧毁了当年大家月色中吃酒作词的那座桥亭,那天同游中三人已经亡故,真让人无限感慨。此时在另一处临皋亭中记叙:真一梦耳。
前面完全写当时,有景有酒有词,快意快慰欢乐;转笔才透露时间:七年。友人亡故,桥亭摧毁不留遗痕,“真一梦耳”的万般感慨才如此深重。
苏轼还有一篇百余字短文《记游松风亭》写得特别“讨巧”:“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纵步松风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甚么时也不妨熟歇。”
东坡说自己想“纵步松风亭下”,可有些疲累,那亭子还在树林远处。想了许久忽然说:世上有哪里不能停歇呢?想通之后,就如被钩挂上的鱼,突然解脱。想来世间人若醒悟到此理,就算敌我杀伐,战鼓震天,进、退都是死时,也是可以好好歇息一番的。东坡此时领悟,颇得禅意。一切相对,不必过于执着。其实是换一种思维方式,来应对难解困局。
由此可见,东坡游记种种别异,除去外在景致,更有内里颖悟,两两相激,灵感触发。此时作文,便“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顺理而成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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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志林》品读随札之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