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经注》作为古代中国地理学名著,由北魏晚期的郦道元(466—527年)所著。该书以三国时期的《水经》为蓝本进行了大幅扩充,详实记载了1252条河流,在我国古代地理学文献中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水经·沽河注》中提及:“清、淇、漳、洹、滱、易、涞、濡、沽、滹沱同归于海。”这十条河流在汇入大海之前,分属三个不同的河系:清河水系、滹沱河水系和沽河水系。此外,《水经注》还记载了位于天津北部的鲍邱河水系。可以说,《水经注》宛如一个“大河档案库”,记录了天津地区的河系情况,为后世研究天津古代水系分布与变迁提供了关键的资料支撑。
天津的河海文化
清河水系
清、淇、洹三条河流于内黄地区交汇,汇合成清河。继而,清河径流至建成县(今河北省沧州泊头市,1949年前属交河县),将漳河纳入其中。至此,清河与漳河合流归一,共同构建起清河水系。《水经·淇水》明确记载:“(清河)又东北过浮阳县西。”郦道元对此阐释:“浮水故渎出焉。按《史记》,赵之南界有浮水出焉。浮水在南,而此有浮阳之称者,盖浮水出入,津流同逆,混并清、漳。二渎,河之旧道。”早在先秦时期,浮水作为一条自然河流便已存在。在古代地理概念中,“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浮阳县地处浮水之南却以“阳”为名,这极有可能是源于浮水复杂的水文变化。历史上,黄河多次改道,部分河水注入浮水,致使其水系发生变迁。至郦道元所处的北魏时期,浮水故渎与周边河流已形成复杂的水系关系。浮水历经辗转,最终与清漳二水汇流。郦道元特别提出,清河与漳河在历史上曾是黄河流经的重要路径,然岁月更迭,黄河改道,二者不再作为黄河主河道存续,仅留存下往昔水系变迁的地理印记。郦道元还详细指明浮水故渎的位置:“首受清河于县界。东北径高城县之苑乡城北。又东径章武县之故城北……又东北径汉武帝望海台。又东注于海。”
汉高城县即现今盐山县旧城镇,隋朝时改称盐山县,位于现在的河北省沧州市黄骅市西南20公里处。此地历史底蕴深厚,曾出土一批北魏时期石造像。西汉与东汉时期的章武县城,皆位于今黄骅市境内。西汉章武县城,现称郛堤城,位于黄骅市北二公里处,城垣至今屹立不倒,城内曾出土印有“武市”戳记的陶罐等文物。东汉时,章武县城迁至黄骅市西南三十里的古县村,即《盐山县志》所载“章武城在县西北。汉县……今盐山治北四十里。有村曰故县。村北地尚名城壑”之处。如今确实可见盐山与黄骅之间存在一条古黄河故道。该古河道始于汉浮阳县治(今河北沧县东南旧州镇),向南延伸后折而向东,途经旧城镇、堤柳庄北侧,许官、海丰镇南侧,最终于狼佗子处注入大海。河床最宽处可达二三里,海丰等地黄土堆积高达数米,据此推断,此地应为黄河尾闾区域(尾闾,指河流下游最末一段河道及其相关区域,涵盖下游变宽的河道直至入海口附近的范围,包括河口三角洲及周边滩涂、湿地等)。
滹沱河水系
滹沱河水系包含滱、易、涞、濡、滹沱五条河流。那时的水系受黄河影响较大,黄河频繁改道,滱水等河流也处于相对不稳定状态,其流向和形态随着黄河的改道而有所变化。在三国时期,滹沱河经历了显著变迁。《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记载曹操为了北征乌桓运输军粮,开凿了平虏渠。平虏渠导滹沱河水北流,使滹沱河与泒水相通。据《元和郡县图志》记载:州理城,即晋代的鲁口城。公孙泉(即公孙渊,唐为避李渊讳改)发动叛乱。司马懿征公孙泉时,从幽州出兵,利用已有的平虏渠来保障军粮运输,并顺势修筑了此城。由于滹沱河曾有“鲁沱”这一别称,故而该城被命名为“鲁口”。由于鲁口处于泒河相关水运交通网络的重要节点上,依靠泒河等水系的水运,成为当时的军事和交通要地。又据《资治通鉴》记载,北魏道武帝拓跋珪于皇始年初大规模讨伐后燕时,曾驻扎军队于鲁口。经此一系列影响,自饶阳以下的泒河河段,转变为滹沱河的河道。入泒后的滹沱河仍然是干流,由饶阳鲁口北流至泉州县南、平舒县北,合易水、清河、沽河等河流入海。
易水流域涵盖范围较为广泛。据《水经·易水注》记载,易水分为北易水与南易水。书中有云,“北易至涿郡范阳县会北濡,又并乱流入涞,是则易水与诸水互摄通称”,意即北易水流至涿郡范阳县,与北濡水交汇融合,随后二者交错汇流,一同注入涞水。易水与它所交汇、融合的北濡水、涞水等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互相代称,用一个名称来泛指这几条相互关联的水系。滱水也与易水相汇,自交汇点起,下游的易水河段,也可通称为滱水。南易水发源于代郡广昌县东南的郎山东北麓,沿途经过孔山北、西故安城南、武遂县南、新城北等地,一路东行,至文安县北与滹沱水合流。荆轲刺秦王时,与燕太子丹等人告别之处是北易水。北易水在当时的燕国境内,是燕南赵北的重要地理分界线,也是燕国南部的重要屏障。荆轲从燕国出发前往秦国刺杀秦王,在北易水畔与众人诀别。“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千古名句,使得北易水成为了一个承载着侠义、勇气和家国情怀的文化符号。
沽河水系
沽河水系包含沽河与灅水。与现今状况相较,其河道位置及结构历经显著变迁。在《汉书·地理志》中,灅水被记作治水,即当今之永定河。《水经》记载灅水“过广阳蓟县北”,然而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提出,“灅水又东北,径蓟县故城南”,《魏土地记》亦载“蓟城南七里有清泉河”。综合这些古籍记载可知,灅水并非如《水经》所述从蓟城北边流过。这一差异,引发了对《水经》此处记载准确性的疑问。现代地质科学研究表明,《水经》此处并非记载有误,实则是灅水河道自身发生了变迁。至少在《水经》成书之时,灅水确是流经蓟城北侧。但在此之后,灅水河道逐渐改变,转而流经蓟城南部。自灅水河道开始南迁,至郦道元所处时代,历经了漫长的岁月。期间,灅水先汇入沽河河道,旋即又与之分离,随后缓慢向南迁移。至隋代,灅水河道已南移至衙门口、马家堡一带。正是由于河道自然改道这一客观地质变迁过程,导致《水经》中的记载与郦道元所处时代的现实地理状况出现偏差。
沽河在与灅水汇合前先与鲍丘水合流,《沽水注》提到“沽水又东南合清河也,今无水”。即便当时沽河干涸无水,郦道元仍依《水经》篇目严谨注释,有“沽河又东南经泉州县故城东”之语。泉州县故城在诸多志书中均有记载。以《天津县志》为例,其中载有“泉州故城在府西北,汉置县”。该故城位于现今武清区城上村。近年来,在此城内出土了诸多具有历史价值的文物。其中,最能确凿证明此城身份的,当属城内出土的一个陶盆,以及在城东十公里外双口的一座西汉墓中发掘出的一个陶罐,两件器物之上均印有“泉州”字样,宛如加盖了明确的身份标识。康熙年间所修《武清县志》载:“武清县本为古泉州。”又提及:“东汉末年,泉州县治所迁至三角淀,县名亦更改为雍奴。”《读史方舆纪要》称:“雍奴城,位于县境之内,乃东汉所置县。据《城邑考》记载,唐朝时将雍奴更名为武清。明朝初年,因水患侵袭,治所迁至现今位置,距旧城八里之远。”综合这两部典籍的记载,武清县的历史沿革脉络得以清晰呈现。
鲍丘河水系
鲍丘河宛如一道“分界线”,将天津北部区域进行了自然分割。《水经》对其记载惜墨如金,仅以“鲍邱水从塞外来,南过渔阳县东,又南过潞县西,又南至雍奴县北,屈东入于海”寥寥数语概述。郦道元为之所作注释,内容极为丰富,从河道的走向变动,到其流经区域受地形地貌、水系交互影响所呈现的复杂变化,均作了细致的考释和探究。因篇幅限制,这里仅作扼要概述:鲍丘河发端于雍奴县旧城之北,一路径直向东奔涌。在其流经过程中,最先与泃河交汇融合,合流后的水系持续向东推进,又东合泉州渠口,接着,庚水注入鲍丘河。随后,鲍丘河流经秦城区域,又接纳了巨梁水。自吸纳巨梁水后,鲍丘河的流域范围得以拓展,南面可延伸至滹沱河流域,西面能够抵达泉州、雍奴一带,东面则径直延伸至大海,形成了较为复杂的水系格局。
与鲍丘河有重要关联的,还有颇具历史渊源的人工运河——新河。此运河系曹操主持开凿,意义重大,成功连接了鲍丘河与滦河这两大水系。《水经·濡水注》对新河故渎有详实记载:“渎自雍奴县承鲍邱水东出,谓之盐关口……与泃口俱导也,世谓之新河矣。”盐关口大致位于现今宝坻城关区域,新河延伸至此,与自南面而来的泉州渠交汇贯通。新河一路向东,经宝坻城关后,截断了自三岔口南部奔涌而来的柘河。此后,新河折向东北,流程中一分为二:其一为细小支流,径直向东南奔腾而去,最终汇入大海;另一则为主河道,自分流处继续东进,与封大水交汇,二者汇流之处称作交流口。经考证,封大水即当今的陡河。交流口位置大致对应现今的江洼口。
新河那条南下入海的小支流,其走向与现今蓟运河基本一致。可惜的是,新河向东流淌的主河道,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逐渐堙没无存。结合周边地理环境推断,其河道应是沿现今宁河县境内泥河一线,穿越油葫芦洼,途经丰南县,一路东流入滦河。新河在后世亦多有利用。《读史方舆纪要》载,明成化十七年,管粮郎中郑廉提议从丰润还乡河开展漕运,路线为自还乡河东行,经陡河至沙河,越过陡河后,再抵达清河、滦河。有人说,郑廉此提议参照了魏武帝曹操时期新河的规制,足见明朝仍在沿用这条古老河道。
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曾指出:“昔在汉世,海水波襄,吞食地广。”意即汉代时期,海水态势汹涌,如猛兽般肆意吞噬沿海低洼之地。今经实地观察,以天津西郊西部为起点,向东呈辐射状分布着一系列岭地。该区域范围北起七里海,南至独流减河,由众多高大黄土台组成。深入研究岭地之间的地貌,可见潟湖、古河道等不同形态。在对土台下方土壤的进一步考察中,发现了有孔虫化石等海洋微体古生物遗迹。分析表明,这些土台主要由泥沙经长期堆积形成。由于该区域曾受海潮作用影响,土壤中出现海洋微体古生物遗迹符合自然规律。这一系列地质特征与古生物遗迹的发现,有力地印证了郦道元《水经注》中相关记载的权威性与可靠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