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喜欢在炕上看书，大桌子占地方，特意请人定做了一个小矮桌。枣木做的小矮桌，质地坚硬细致，木纹像水波一样轻柔，配上枣红色油漆，显得既美观又轻巧。闲暇时，父亲坐在炕上，面前的小矮桌上有他最爱的书籍：《封神榜》《三国演义》《水浒传》《聊斋志异》……那些书的内容，父亲早已烂熟于心，但他仍然看得悠然自得。父亲读书时，要求我们不准出声，我和弟弟傻傻地坐在炕角，一声不吭。父亲看到有趣的地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就像湖水里丢了一个石子，平静的湖面被打破，我们忙凑过去，央求他给我们讲讲。

　　父亲这时会故意咳嗽两声，将书轻轻合上，草船借箭、三顾茅庐、蒋干盗书……父亲讲得绘声绘色，总能让故事变得扣人心弦，让我们听得欲罢不能。讲完一个故事，父亲不忘启发我们：“一定要多识字，才能读到有趣的故事。”从那时起，我总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读书，能给别人讲故事。

　　后来，我上了小学，经常趴在小矮桌上写作业。矮桌有点小，胳膊肘总是悬在空中，可我还是喜欢小矮桌，常常和弟弟抢着用它。

　　我刚学会几百个字时，学着父亲的样子，坐在小矮桌前看书。和父亲的书不同的是，我的书是小人书，且很薄，上面还有很多插图，但我仍然乐此不疲，看得津津有味。

　　长大一些，我也能看厚厚的书了，小矮桌上经常出现很多小说，如《窗外》《梦的衣裳》《穆斯林的葬礼》《玉娇龙》《红楼梦》，当然少不了那个年代最火的小说，如《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天涯·明月·刀》。再后来，小矮桌上出现好多外国名著，像《飘》《傲慢与偏见》《小妇人》。

　　因为爱看小说，我写起作文来毫不费力，常常被老师夸赞文笔优美。

　　大学毕业后，我在一家单位供职，下班后回到宿舍，同事们大多在一起打牌、跳舞，虽然热闹非凡，但我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那时候，家里要搬家，好多东西都要送人，其中就有那张小矮桌。几年不用，小矮桌灰头土脸立在墙角，看着它，儿时读书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那天下午，我带着小矮桌回到宿舍，舍友说我捡了一个老古董。我用抹布细细擦拭小矮桌上的灰尘，一点点还原它本来的面目。

　　晚霞从窗户射进来，斜照在小矮桌上，原本黯淡无光的小矮桌忽然变得熠熠生辉，光滑的桌面，小巧的身躯，陈旧的颜色，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古色。我把小矮桌放在单人床上，拉起床幔，一个人像小时候那样读起书来。

　　我从小喜欢文学，后来阴差阳错学了化学专业，我想利用业余时间重拾文学梦。为此，我参加了自学考试，系统学习了汉语言文学课程。自学是辛苦的，也是孤独的。每天晚上，陪伴我的是一盏孤寂的灯光和小矮桌上厚厚的复习资料。我坐在床上，默默读书，做笔记，累了就趴在小矮桌上小睡一会儿，醒来继续读书学习。那段时间，我每天数小时在看书、学习，小矮桌上的油漆几乎被磨掉了。世上没有白费的工夫。三年后，我顺利拿到毕业证书，还能写一些小文章，发表在报刊上。这也为我平淡的生活增加了些许趣味。

　　结婚生子后，我们一家三口搬到单元房居住，屋子里的家具都是新买的，个个崭新发亮，唯有小矮桌油漆斑驳，显得很不和谐。有几次，我拿起它准备扔掉，可又于心不忍，遂将它用布盖起来放在阳台一角。

　　从幼儿园接回儿子，我要为全家人做饭，又不放心儿子一个人，就将小矮桌放在床上靠窗的地方，让他在小矮桌上玩玩具，我也可以随时随地看着他。做饭间隙，偶一抬头，就能看见儿子在小矮桌上摆弄玩具。有一次，他竟然双手托着腮帮，像个大人一样，津津有味地看故事书，那虎头虎脑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一张小矮桌，陪伴了我四十年光阴，也见证了一家三代人的读书岁月，这是一段多么奇妙的历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