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西北地区生活过的人,应该都对家常饭里的浆水和酸菜不陌生。它们同出一缸,由蔬菜和富含淀粉的面汤发酵而成,有着特殊的酸味。悠长的岁月里,清淡的浆水酸菜点缀了无数百姓家的四季三餐,诞生了这样的民谚:“三斤辣椒十斤盐,一缸浆水吃半年”。宁夏女作家马金莲的短篇小说《1987年的浆水和酸菜》,也如它们一样朴实无华。小说的叙事者“我”,是一个20世纪80年代生长在宁夏西海固的农村小女孩。在她天真的眼睛里,清苦琐碎的生活充满了乐趣。
伴随着“我”和姐姐唱的儿歌:“羞脸鬼,羞脸鬼,端个瓦盆要浆水!”邋遢懒惰的亲戚二奶奶十几年如一日,隔三差五来家里白拿奶奶辛辛苦苦“卧”下的浆水酸菜,丝毫不觉得惭愧,“二奶奶要是有三天时间不来我家要浆水,我们就会觉得有点反常了,心里反倒会不踏实了”。
做酸菜的活儿贯穿全年,将萝卜缨子串起来晒成干菜、清洗水缸、煮干菜、入缸发酵……这些活儿都仰仗奶奶的劳作。“我”在旁边跑来跑去,名为帮忙,实为捣乱,不时偷吃几口干菜里的萝卜片,觉得是不输鸡爪子、羊蹄筋的美味。奶奶一边忙碌,一边不免对着“我”抱怨几句:“你那个懒婆子妈,就知道等着吃现成的,一缸的酸菜浆水吃光了,还等着我拾掇缸底哩。”
浆水和酸菜虽然做起来不难,但从旧的吃完到新的做成,需要等候好几天。没了它们的调和,家里原本就简单的饭菜更加没滋没味。“下午的饭跟平常一样,洋芋(土豆)面。但是那饭舀在碗里显得寡白寡白的,等吃进口里,更是寡淡。调一筷子盐,再调一筷子头辣椒。还是不香,饭嚼在口里一股面腥味,汤喝进嗓子眼里痒痒的,咽不下去。我们的饭量都比平时减少了。”面对一家之主爷爷的一再催促,原本不慌不忙的奶奶也有些理亏,连忙给爷爷的碗里加油辣子:“新磨的胡麻油,滚滚的热油泼的辣椒,闻着都香!你不尝一口?”
其实,全家老小都明白酸菜经常不够吃的原因。爷爷对唯一的弟弟一家颇为纵容,一年到头,“我”家里的酸菜缸要为两个家庭提供下饭菜。爷爷不仅对二奶奶连吃带拿的行径毫不阻拦,还把贵重的毛皮大衣送给了二爷爷,对二爷爷借钱的要求也从不拒绝,让奶奶耿耿于怀。不过,就像酸菜总会成功出缸一样,亲人的矛盾也总会被生活的长河慢慢抚平。
又一个平常的早晨,餐桌因为新做好的酸菜而滋味倍增,“一股酸菜伴着胡麻油的清香味道散开了,白生生的萝卜条,翠黄的叶脉,碧绿的菜叶,杂拌在一起,上面还抹了红红的辣椒油。不用吃,光是看着,口里就泛起一层水,喉头很响地抽搐起来。昏睡的肠胃被唤醒了,蠢蠢欲动”。爷爷一口馒头、一口酸菜地吃着滋味绵长的早饭,呵呵笑个不断。奶奶照例要埋怨几句爷爷,却舍不得给自己吃的酸菜里面放油调拌。“我”和姐姐看着奶奶端着大盆给二奶奶送浆水酸菜的身影,似懂非懂地想:“可见酸菜和浆水是骨肉相连水乳相融的关系,就像一家人中两口子的关系,就像我家和二爷爷家的关系。”
平淡生活里的微酸滋味,蕴含着家庭亲人之间特有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