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括岭下,土地膏腴,文化底蕴深厚。《诗经・大雅》中“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描绘之地,便是此处,它始终作为周原文化的重要地理符号,延续着岁月的脉络。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岁月,百姓生活虽不易,但文化的种子也在缝隙中顽强生长。在我的记忆深处,说书人的存在,为单调的日子增添了一抹别样的亮色。
有两位说书人令我难以忘怀。一位是四队的罗录祥,也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民。记得有一次,我们三队和四队的社员一同去修水渠,中途在沟边一处能晒到太阳的平缓地方休息。罗录祥侧身躺着,左手托着脑袋,右手折下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把玩,说:“咱鲁家庄有几个人书说得好,你们三队的宝爷,新庄的孙仁,都很厉害,我在四队也能说上几段。”那时我刚加入社员队伍,听闻罗录祥能说书,满心好奇与期待,立刻恳请他说一段。罗录祥似乎早就盼着有人邀请,尽管脸上没表情,但从他答应时的干脆利落以及迅速进入状态的模样,便能察觉到。
罗录祥清了清嗓子,说道:“宝爷擅长说《三国演义》,孙仁擅长说《水浒》,我的长项是说《薛仁贵》。”话音刚落,他突然大喊一声:“且看那白袍小将登场!”
“只见一道银光仿若划破天际的流星,瞬间冲入众人视野。来人正是薛仁贵,他身披一袭亮银锁子甲,甲片在日光下闪烁着寒芒,每一片都打磨得精致绝伦,紧密相连,似是流淌的银瀑,又似坚不可摧的钢铁壁垒,将他护得严严实实;他手持一杆方天画戟,戟刃锋利无比,寒光闪烁,似能轻易撕裂长空……”
我本以为,罗录祥说书时的语速会舒缓而凝重,可他进入状态后,语速快得像爆豆子,又似相声演员的贯口,滔滔不绝。一时间,面前的沟壑、沟对面的黄土地、远处的山峦,仿佛都化作了薛仁贵纵横驰骋的战场。就在我听得入迷时,工地管理员吹响了口哨,催促着我们该继续干活了。
罗录祥提及宝爷擅长说“三国”,那时只看过《三国演义》连环画的我,满心期待能听宝爷说书。终于有一天下午,天下起了雨,村里的社员都闲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来到饲养室闲聊。这时,宝爷戴着草帽,嘴里叼着烟斗,笑眯眯地从南边走来。
我迎上去说:“宝爷,听说你会说三国,给我们讲一段呗?”
宝爷不像罗录祥那般迅速进入说书状态,他吸了两口旱烟,任由烟缕从口腔缓缓逸出,先是看了看我,然后将目光投向屋檐,问:“这屋檐的椽密不密?”大家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屋檐的飞椽,椽与椽的间隔不过30厘米。
宝爷说:“赵云当年练枪时,把马打得飞快,从房檐下飞奔而过,每一根房檐椽都留下了飞枪点过的印子!”这番描述让我听得目瞪口呆,心中不禁惊叹,那得是多快的身手,才能无一遗漏地点过如此密集的房檐椽啊!随后,宝爷说起了与赵云有关的章节。
时光匆匆,几十年如白驹过隙般转瞬即逝,罗录祥和宝爷这些农民“说书人”都已相继离世。他们以劳动为生,说书纯粹是出于热爱,不图任何报酬。他们阅读书籍,消化吸收书中的内容,加入自己的创作,在那个年代,这是黄土地上的人们为数不多的文化享受。
那些精彩的故事,在我心中种下了文学的种子,孕育了我对文学的仰慕与追寻。有了文学这根精神缆绳,此后即便在最艰难的日子里,我也能找到心灵的慰藉,寻得快乐的源泉,触摸到黄土地深沉而炽热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