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近来心事重重。那天，他发来大段文字，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后来我才明白，他是在给我布置任务，想让我把他从小讲到大的那个故事，讲给更多人听。这个关于父亲和他母亲的故事，我听过无数遍。那个关于螃蟹的遥远记忆，父亲是这样跟我讲起的：

　　我的老娘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后来我调到县城工作，老太太便跟着我搬进了城。我家6个孩子，明面上老娘不偏不倚，可我知道她最疼我。那时候，老娘已经瘫痪在床3年多了。有一天她突然来了心情，要给我讲故事听。那天，我像小时候一样头靠在她的右腿上。

　　“三儿，你还记得那个关于螃蟹的故事吗？”老娘开口了。

　　“娘，你还记得那年我要买螃蟹你不给钱的事不？”我想逗她高兴，就故意学舌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咋能不记得呢！那年你7岁不到，门外来了个走街串巷卖螃蟹的。你馋得不行，赶紧跑出去打听价钱。”

　　“大的五分钱一个，小的三分钱一个。用鸡蛋换的话，一个鸡蛋换一个大螃蟹。”我顺口答道。

　　“我们家三儿就是脑子好使。然后，你跑回来说想吃螃蟹，问我咋办。我咋说的来着？”我印象中，娘好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

　　“娘说，一个鸡蛋能换一捆小葱，一捆小葱能熬一锅汤，还能用小葱抹酱吃，够全家人吃一天了，所以用鸡蛋换螃蟹不划算。家里就爹一人挣钱，娘手里的钱都是有数的，得细着花。我先拿零花钱去买螃蟹吃，就当是娘跟我借的。等娘手头宽裕了，再还我。后来，我把攒了好几年的钢镚儿一股脑儿倒出来，数了数，一共一毛一。”

　　“接着啊，你拿出五分钱，疯跑出去。为啥跑，你说！”

　　“我怕耽误久了，卖螃蟹的就走了。”

　　“好像那螃蟹最后也没吃着！”娘用粗糙如老树皮的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嗯。后来，我闻了闻螃蟹的香味，挠了挠头，还是没买！我知道娘攒个钱不容易。”

　　“打小你最懂事。那时候山芋面才三厘一斤，你舍不得花，是吧？你肯定算了笔账，买一个螃蟹的钱能换十六七斤山芋面呢！”

　　那个下午，我和卧病在床的老娘你一言我一语，像说相声似的聊了整整半日。虽然她平时说话不利索，可那天却格外精神，口齿也突然伶俐起来。最后，我们还是一起把那个老掉牙的故事讲完了。

　　故事讲完了。当奶奶那糙如树皮的手轻轻抚过父亲的头顶时，父亲变回了那个最终没买螃蟹的懂事孩子。虽然父亲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但我始终想不明白：奶奶去世时我已十多岁，可关于父亲、奶奶和螃蟹的故事，怎么在我记忆里没留下半点痕迹？更让我困惑的是，我写过大大小小不少文章，为何从未想过要把父亲心中那个最长的故事写下来？